24、

 

一直以为，那只是我一个人的一场梦，一场荒诞而又悲伤的梦。

 

“其实你也还记得对吧？那并不是我一个人的梦！”

 

“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，放开我。”

 

“臭厨子，别再装了！耍我很有意思吗？”

 

佐罗的手臂横压在他的脖颈与胸口之间，虬结鼓起的肌肉如铁一样坚硬，令山治感到一阵呼吸艰难。

 

“你听不懂人话吗？我叫你——放手！”

 

一股猛烈而强劲的力量突然将他一腿踢开了，山治收回小腿揉着自己被撞痛的肩膀，一脸羞恼地瞪着他。然而佐罗挨了他狠狠的一脚，却露出一个愉悦的笑。“哦？看起来力量变强了啊，很好，正合我意。”

 

山治眼神微凛，佐罗已经毫不留情地挥出一拳，这一次却在意料之中，一条强而有力的小腿完美地挡住了他的拳头，与他手臂的力量角斗、抗衡着，不相上下，厨师眼中射出几分愠怒。

 

“臭绿藻……别太嚣张了！”

 

果然，现实中的厨子比梦里那个软弱无力的家伙要更强，更厉害。腿的力量踢得人骨骼火辣生疼，可是这份真切的疼痛却一瞬间驱散了心中那份焦虑和迷惘，令那些似梦非梦的恍惚感一下子变得清晰起来——果然，真正的厨子已经回来了！

 

佐罗胸中因为被骗而燃起的怒火平息了。他想起在那个梦中，自己曾经多么渴望能这样竭尽全力、酣畅淋漓地战斗一次，正欲卯足了劲和他好好打上一场，但是山治突然又撤了力，他后退一步，把已经因打斗而兴奋起来的佐罗自己丢在原地，转身朝门口走去。

 

“怎么不打了？你明明也憋了很久吧？”

 

“今天太晚了，我要休息了——”

 

佐罗突然拧住他的胳膊，用强力把他再次拽到墙角。两人的呼吸彼此贴近，汗水的味道从毛孔中散发出来，那灼热而不容拒绝的压迫力令山治蹙起眉，正要将他一脚踢开，佐罗却突然朝他伸出一只手。他下意识地以为对方要挥拳揍自己，没想到那只手只是捏住了他的下巴。

 

“这些都是你报复我的手段对不对？你让我以为你死了，让我内疚，让我后悔，让我发狂，现在又想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……你啊，就不能看在我为你断过一只手的份上，说句实话吗？”

 

“……！”

 

在那温暖的掌心之中，山治明显地颤抖了一下，原本十分抗拒的强硬的气场一瞬间僵固了。佐罗的拇指轻轻划过他的下巴，那一向气焰嚣张的嗓音里此刻竟沉重得仿佛注满了苦涩，那坚硬有力的能够轻易将石块捏碎的手指，此刻轻轻抚摸着他的脸颊，那样温柔的动作让他一瞬间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梦幻感。

 

……明明已经不是在梦里了……为什么他还会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自己？

 

自己做了一个奇怪的梦，那个绿藻头闯到了自己的梦里，还发生了那么多荒谬不堪的事。但是在梦中，那人的每一个表情和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如此真实，醒来之后，他不禁陷入了深深的恍惚，分不清那些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，也分不清自己的心情究竟是喜悦还是悲伤。

 

不由自主地随着他的动作抬起头来，视线从他的手臂移到他的胸口，仿佛再一次确认那里既没有缠满绷带，也没有任何血淋淋的伤痕。山治抬起手，轻轻捉住那人停留在自己脸上的手，不由抚摸着他的手指，手背，最后，握住他那只曾经断过的手腕。

 

幸好没有害他断掉一只手，幸好没有害他不能达成梦想。他注视着那只手，将它又握得更紧了一些。终于能再次触摸到这份熟悉而温暖的力量，感受到那份坚定的意志和蓬勃不屈的生命力，真是太好了。

 

“幸好那只是个梦……你的手没事……真是太好了……”

 

一句话，代表他终于承认了。佐罗本应感到释怀，然而厨子那微凉的指尖却令他的心又更加纠紧了。看着他又无意中流露出梦中那副深深懊悔和自责的表情，原本想要对他痛痛快快发泄出来的那些诘责和嗔怨，便都化为了一声叹息。

 

“……你果然都记得。”

 

“就算记得又能怎样？你要我说什么？道歉的话我是不会说的。”

 

“我不需要道歉。”佐罗摇了摇头，“我只想问清楚一件事——你说过，你喜欢我。”

 

“！”山治浑身一颤，脸颊瞬间红了，立刻扭过脸。“笨蛋，那只是个梦而已！”

 

“你的意思是要反悔吗？”佐罗微微侧过脸，目光追逐着他闪躲的视线，牢牢盯着他的眼睛。“厨子，给我把话说清楚。”

 

“我已经说了！那只不过是一个荒唐的梦，忘掉它吧。”

 

“你只要把话说清楚，要不要选择忘掉它，是我自己的事。”

 

“……”

 

“喂，说啊，快告诉我。”

 

“别说了……”

 

被用这种咄咄逼人的姿态按在墙上，明明是自己最讨厌的方式，但明明可以一抬脚就将他轻易踢开，然而这一次，身体却动弹不了。

 

【别说了，什么都没有，那种事就别再提了。】

 

本能地想要逃避，想要再一次用那样敷衍的话来掩饰和推脱，然而那些否认的话却卡在喉咙里，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。佐罗那锐利的目光正在注视着自己，他眼中射出坚定而明亮的光芒，仿佛一直能看进自己心底最深处，令那些最丑陋，最黑暗，最不堪言的回忆全部无所遁形。

 

那些事，就算已经被尘封在记忆的最深处，倾尽全力想要去忘掉它们，却又如何能忘得了？

 

【——你是我们一族的耻辱！】

 

没有人会来救你，你也没有半点被养育的价值，已经被家人抛弃的你，还要再哭泣到什么时候？

 

【——快逃吧！不要回头！记住，永远也不要再回来了！】

 

没有亲人，没有牵挂，也没有可以回去的故乡，已经不能再回头的你，还要再逃避到什么时候？

 

【——你这个胆小鬼！】

 

只要将弱点藏起就不会被人找到，只要不说出口的话就不用担心被拒绝。一直都不敢面对这份真实感情的你，还要再继续隐藏多久？

 

就算被残忍地虐待过，就算没人会喜欢我，还是会忍不住对别人展露温柔。就算是如此没用的我，也有人愿意接受我，不会再抛弃我，我已经拥有了世间最幸福的一切，比血缘关系还要亲近的亲人和一群真正的伙伴，他们的命，比我的性命要珍贵一千倍，一万倍——

 

所以，就算被讨厌，被怨恨也没关系，即便背负着背信弃义的罪脱离这个海贼团，只要他们都能平安无事就好。就算被嘲笑，被看到自己失声痛哭的丑态也没关系，即便抛弃一切尊严和骄傲跪下道歉，只要还能回到这条船上，继续和他们一起扬帆起航，一起走下去……

 

鼻尖传来一阵阵酸涩，视线也渐渐模糊了，山治闭上眼，用力深吸了口气。突然间，一个柔软的东西落在自己颈间，惊愕地睁开眼，佐罗正在轻轻吻着他的脖子。

 

“你、你干什么——”

 

“不用放在心上，就当是劫后余生的庆祝好了。”

 

佐罗的声音在他耳边低语，在他怔愣的瞬间，又逐一吻上他的脸颊，耳边，就像那一次他曾经对他做过的那样。只不过这一次，彼此的气息和体温都是那样的灼热，鲜活，再也不是重伤之下濒死的冰冷。回忆起自己那时悲喜交加的心情，山治矛盾地揪住他的肩膀，想要将他推开，却又舍不得放手。

 

“……还活着。”他喃喃道，像是在对他说，又像在喃喃自语，“我们都还活着啊……”

 

听到他这句话，佐罗伸出双手抱住他的肩膀，用力收紧。“我不会再让你死了。”

 

“切，我是不会那么容易就死的……”

 

“说谎！”

 

抱着他的力量变得更大了，佐罗的头埋在他的颈窝里，那里传来一个沉闷的鼻音，意识到绿藻头竟然难得在对自己撒娇，山治有点想笑，却笑不出来。

 

“这次……不会了。”

 

“笨蛋厨子的话才不可信——做个约定吧。”

 

“我才不和男人做什么约定。”

 

肩膀突然传来一阵刺痛，佐罗张开牙齿竟然在他肩头咬了一口，山治皱起眉头，终于一把将他推开，没想到佐罗的表情却是从未有过的认真，凝重。他苦恼地紧皱着眉头，目光深沉而忧郁地盯着他，那样罕见的神情，令山治一瞬间忘记了自己原本要骂他的话。

 

“厨子，我不想再后悔了。”

 

经历过无数次战斗与困境，与死亡一次次擦肩而过，生或是死，早已超然看淡。但直到死神在自己眼前将那人带走的那一瞬间，才骤然惊觉那个人在自己心中的意义，早已超出了伙伴的范畴。

 

不想再后悔了。那样令人崩溃的悔恨与绝望，他再也不想经历一次了。有些话如果不说出来，也许下一秒钟，就一辈子也不会再有机会说出口了。

 

当他一动不动地躺倒在自己怀中，再也不能睁开眼看着他，再也不能张开嘴和他吵架，再也听不到他那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——那一刻，终于明白了，却也太迟了。

 

一辈子也许很长，也许转瞬即逝。在此刻，我们都还活着，还能用双手拥抱彼此——

 

“我……，并不讨厌你，从来都没有过。”

 

【大海是广阔的，总有一天，你会遇到真心对你好的人！】

 

【我为什么会救你？因为我们有着同样的梦想啊……】

 

【上我的船，做我的厨师吧！】

 

【我到这里，唯一的目的，就是带你离开。】

 

【就算是死，我也不会放手的——】

 

【厨子——】

 

“……厨子，我喜欢你。”

 

Tbc